《外傭—住在家中的陌生人》-蘇美智:那條隱形卻一直存在的界線
背包行和工作旅遊是有趣的逍遙遊,而旅期越久,孤身在外的寂寞和文化差異或會促使背包客提早歸期。旅行中的人們對於自己的生活有一定自主權,但到外地工作的家庭傭工卻很難隨意回家。她們即使沒有旅人的自由,卻有一樣的思鄉之情。但天也不會掉下一扇隨意門,不能讓她們跨過空間的界限;冰冷的電子屏幕和電話打不破時差,外傭與家人的生活節奏終究不可能準確同步。
我起初以為這本書會是一本「苦水」集合,批判刻薄僱主和黑心外傭的種種,細閱後卻驚喜地發現此書並沒有落於過分批判的俗套,作者並沒有化身為喋喋不休的道德判官,而是善用恬淡真摯的筆觸,向讀者展現外傭和僱主的立體面貌。
「我們的家:在虛假的親密中畫界」
當血緣至親也會因生活小事起齟齬,不難想象僱主與外傭之間必然存有衝突和磨合。作者在第一章中記錄了挺出乎我想象的例子:友善的僱主主動拉近與外傭姐姐的距離,可是有些外傭始終緊守防線,比方說僱主向外傭主動說明沙發可以隨便坐,但她寧可退回狹小工人房。
或許是因為性格如此,也可能是由於過去不愉快的經歷,熱情與善意並不能讓所有僱傭關係都變得親密。我很欣賞書中所寫劇作家莊梅岩的一句話:「我用她最喜歡的方式來相處就好了,這也是一種尊重。」合則來,不合則分,不必強求親密的關係,只要了解彼此底線,舒服地共處就已經很好了。
「究竟外傭是『融入家中』的半個親人?抑或是清清楚楚隨時叫停的買賣關係?」
契約是商業協議裡的常用工具,可惜白紙黑字並不能很有效地分配情感工作。人往往輕易陷入「想當然耳」的固有思維,以主觀的方式行事,也認為旁人應當跟著自己的路徑走。作者帶出的觀點令我想起家中外傭與嫲嫲的情況,我家理所當然地讓外傭承擔了大部分與長者聊天解悶的責任。這些契約以外的責任界線是模糊不清的,也是最難處理的部分。作者如斯總結外用的情感付出:
「我們都欣賞這些投入,但與此同時它其實是剝削。」
她、她和她的面貌
斜槓青年(Slash)已經不是一個罕見的詞,很多人不僅僅擁有一個職位,其實全天候工作的外傭們也有自己的「Slash」。可能很多香港人會覺得她們的名字和面貌都很像,甚至難以分辨,但她們的身份和經歷或許比我們更具特別的色彩。書中寫外傭Lintang熱愛文字,甚至出版了自己的詩集,外傭與詩人,這個組合真的很新穎。
「我用一半心智洗廁所,另一半還在文字的幻想中。」
當一雅一俗交集時,箇中苦樂雖只有當事人知曉,但這句剖白仍觸動我心。的確,生活會困住人的肉體,但卻不能囚禁自由飛躍的思緒。
香港人常常嚷著要出走,說要見識世界和感受文化,其實機會近在眼前,不妨始於足下。就像我以前一直不明白家中的傭人姐姐為何不喜歡吃麥當勞,當我問過她後才知道,原來她們伊斯蘭教徒除了不吃豬肉,還需要避開可能包含豬油的包點。聽了她的解釋後,我就更有興趣去了解她們平時怎麼挑選零食的了。從三十三萬個異鄉故事中,我們可以看到這些不知歸期的旅人離家的背影,以及進入陌生別人家的點點片段。